苦咖啡

夕陽西下，一個柔弱的女子披著一頭枯萎的髮絲，右手挎一藍色提包，在人潮中行走。每每下班她都會去那個站台候車，站台對面有個紅旗超市，超市旁有台提款機。

她已經習慣了下班的時候翻翻錢夾，她從不知錢夾裡裝有多少錢，心裡沒有定數。於是，翻了個底，只見裡面橫躺著一張二十元的紙幣。無奈之餘，取出一張卡，她一共有三張卡。一張是工資卡，一張是自己的一點積蓄，另外還有一張是信用卡。不是不夠用，她辦卡是有因的。她的父親病情有些嚴重，只是不願意治療。她擔心有一天會出現一些自己不想要的結果。一次，她陪同父親看病。醫生說她父親的病不輕，需要戒酒。如果不戒酒，就只有籌錢。因為後果不堪設想，只有多籌點錢在他病情加重的時候才好醫治。至那以後，她再也不敢亂花錢，不敢亂買東西。這個夏天，她唯一在端午節那天給自己買了條水墨色的裹裙。穿在她身上，是那麼的搭調，自信滿滿的她，女人的氣質盡顯無遺。

今天，她又穿上了那條心愛的連衣裙。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提著厚沉的挎包。包裡裝有她心愛的書，是最近才買的——海倫.凱勒的《假如給我三天光明》。她總是喜歡把書和自己聯繫在一起，喜歡看書，品書。只要一有空，她就會拿出來看看。不論是在搖晃的公車上，還是在嘈雜的人群裡。她都不會放過任何一次學習的機會，就在今晨，雪給她介紹了幾部小說，諸如：《額爾古納河右岸》、《清水洗塵》、《格里格海的細雨黃昏》。她都記在她的記事本里了。她喜歡看優美的文字，遇到好的文集，他喜歡把他們添加在收藏夾裡。這樣方便下次閱讀。至今她收藏的文集有紛飛的雪、冰凝子夜、墨黑紙白、吳羿、孤獨舞者、未來屬於你等等。

她對文字有著特殊的情感，在小的時候，她就喜歡寫日記。那時候，她花了一塊錢買了本看似非似的本子。那一塊錢來之不易的，是母親用麥稈編織草編換來的錢，得足足要編織兩個晚上。她小心收藏著，生怕被弄丟。本子的封面是一支鋼筆，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。至今，她還保存著。只是，頁面有些泛黃了，經年那支用竹筒做的圓珠筆印下的字有些褪色了。不過，還是依稀看得見那幾行歪歪扭扭的字兒。她是個急性子的人兒，小時候母親常常教訓她，說她寫字給放風箏似的，總是想把它飛得很高很高。可是，就在她急切想完成一篇漢字時，沒想到還是被母親弄來重寫。家裡教育很嚴，她有一個姐姐，下面還有個調皮的弟弟。每每放學後做作業三姐弟排排坐。小時候因為家裡窮，家裡一共就兩條長凳。是母親和父親結婚那年，爺爺把自家地裡的洋槐樹坎下請木匠手工做的。雖然不是那麼平整，更談不上光滑。可至少不會讓他們站著寫字。站著寫字其實很累的，她早就體會過。小學三年級，她上課摺紙飛機被老師罰站，站在操場曬著太陽背書。現在想來，老師也夠狠的。太陽光線那麼強烈，難怪她是個近視眼。不過，這些，不能把責任全攬在老師身上。是自己惹的禍，自己得承擔後果。小時候的故事很多，多得有些模糊了。

“雙建路中到了，請依次從後門下車”她的思緒突然斷了，該下車了。她被擁擠的人群推到了車門口。下車了，邁著沉重的步子，好像自己老態龍鍾了。她無比糾結地思考著自己的晚飯。是稀飯、麵條，還是回家吃昨天剩下的。她有些累了，疲憊在笑她，這麼累為什麼不在外面吃，該享受就享受一回吧！她像是明白了，於是，轉身，去了拐角的冒菜館。這是她和他常在一起吃飯的地方。她突然想起了他，她不知道吃什麼。走進店裡，老闆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存在。坐在最裡排的小孩最先發現了她，於是趕緊喊住店主。她看著牆上粘貼的那些菜譜，一點都沒變。冒菜、蒸肉、苕子蛋還有所謂的雞絲湯。猶豫了半天，最終她選擇了蒸肉還有雞絲湯。苕子蛋是她最喜歡的，可是，今天少了一個人。她擔心她的胃容量不夠，胃下垂對她來說是何等的打擊。只要吃上一點，就會感覺飽飽的。其實，這是假象，但感覺是真的。因為胃的位置下降了，會壓迫在腹部。於是，疼痛、飽脹都會接踵而至。

三分鐘過去了，老闆端上來一盤土豆粉蒸肉，還有一碗雞絲湯。她隨即從筷筒裡取出一雙筷子，還是坐在原來那個位置，只是對面再也沒有人給她夾菜。一個人咽著難以下肚的菜，一點胃口也沒有；一個人靜靜地數著飯米粒，好像碗裡的飯都被她數清了。坐在她鄰桌的是一家三口。男的大概三十來歲，女的看上去要年輕些。他們有一個乖巧的女兒，差不多兩個年輪。只見男的時不時給女的夾菜，還把女兒的飯菜端在手裡給餵飯。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，於男人，她有著兩個可愛的女人。世界很大，幸福很多，如此刻，就在身邊，就在眼前。可離她卻是那麼的遙遠，儘管她踮起腳尖，卻也觸摸不到。她笑笑，沒事，自己曾經也幸福過。只是她把幸福都裝在回憶的盒子裡了，沒事的時候，拿出來曬一曬。那是對她最好的安慰。

她沉浸在別人的幸福中，最終還是要回到自己的原點。她付完錢，沒有片刻停留，朝回家的方向走去。

在她租來的庭院裡，綠樹蔥蔥。空氣格外得好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終於把氧氣帶到了潮濕的肺裡。雖然還是會撕心的痛，可總比吸著污濁的空氣好得多。院子裡，她聽到鑹子和鍋的親密接觸，那一陣陣刺鼻的香，弄得她痛哭流涕。不是菜太濃，而是那家的味道讓她感到心酸。又是一個人，回到家裡，她面對的除了電腦就是她自己了。

門，一開一關一寂寞；人，一寫一字一落寞。

幸福總是那麼近，又那麼遠。她在用心抒寫她的文字，是那樣真實，那樣具體。她多想有人能讀懂她的人生，她的痛。或許，寫出來，會更好些。

或許，這樣更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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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屋已有二百多年的歷史了吧？在鄰里小樓的對比下，老屋愈顯出它的矮小、衰敗和老態。屋脊像一頭瘦牛的背，曲線起伏，風化的挑簷一根根黑而瘦地靜默著，空洞地證實著老屋的老。

老屋一共五間，記錄了爺爺、奶奶、爸爸先後三場葬禮以及我們兄妹六個的童年悲歡。

母親在父親過世的那一年徹底埋葬了翻蓋老屋的夢想。在年復一年的春耕秋收，日復一日的縫洗補綴中感覺著兒女們的成長。大哥招工了，大嫂踏進了老屋的門，大姐失學了，二哥參軍了，二姐大學畢業了，有家人相繼下崗了，小弟讀研究生了……母親羸弱的肩支撐著與歲月俱來的無奈和悲歡，艱難而從容地書寫著自己的生命歷程。盼著，看著，數著，一個個走了，成家了。直到只剩母親一個，與老屋一起，逐年變老。

都說把母親接到城裡來吧。母親固執地說不。母親已經不能種地了，但照舊很早起床，夏天的早上看自己侍弄的那幾畦菜在小院的晨光里新鮮靚麗地生長，冬天的早上看爐火紅紅地竄起來，之後做飯，收拾，串門兒去。或在街上坐著，向公路呆望。

我們只好隔三差五回去，陪母親說說話，吃母親越來越有滋味的飯菜。空閒的時候陪母親坐在夕陽下，很長久地沉默。炊煙四起的時候站起來，拍拍坐墊上的土，回老屋做飯去。

然而母親畢竟是老了，一次做飯的時候，灶台上放著的幾乎陪了母親六十年的銅質水瓢鉤到了她的衣襟，開水燙傷了母親的腿。

腿傷漸漸好了，母親聽熟了我們在城與鄉奔忙的怨氣，也終究沒固執過自己的老。二哥的車停在門外的時候，母親正忙著收拾自己那床被。母親的生活用品同她的生活一樣簡單燒烤用品。母親收拾得很仔細。母親蓄著淚，氣氛有點沉悶。二哥說：“媽，啥都不用帶！那邊都安頓好了！”母親不接腔，只是把那台縫紉機擦了又擦。

老屋老門都落了鎖。母親幹乾澀澀的聲音反复說得找個人住著呀，要不老屋會散的呀！

街坊四鄰都來送行，端著碗的，帶著孩子的。母親一一招呼，淚長長地流下來。都說哭啥呢，跟著兒女們去享享福嘛！母親拉起衣襟擦淚，母親流著淚笑。母親說：“我是真捨不下這老屋！”

汽車開動，車裡車外，淚眼朦朧。母親枯瘦的手拍著車窗與她的老屋告別，與她的街坊告別，哽咽出聲，就這樣緩緩過了小巷，過了小橋，過了田野…